第四章 瞬息光阴
过了午后，外面下起了绵绵秋雨，浣沙坐在池边的亭子里弹着古琴。一身淡衣素衫，三千青丝柔柔垂下，雨中氤氲着的雾气，让她整个人显得淡淡的。
她以为只要处理好伤口，只要等曼陀罗的毒褪去，只要避过这场大雨，他便会没事，可他的身体越来越烫，不断在发抖，他的气息也渐渐散乱……
她一惊，只听风声鹤唳，无数支飞箭射向他们，快得划破雨丝。箭头透着冰蓝的光，看似矫健的骏马，中箭便会令人口吐鲜血，倒地不起！
“我向来不会照顾女人。”
“给不了她想要的，就不要打扰她平静的生活。”
她抬眼看着他低垂的脸，晶莹的雨滴流过他飘忽的眼，让他看来那么温润，又那么亲近。
“我住在你的王府算什么，又是什么身份？”雪洛的苦笑中隐隐有着一丝期待。
“我让人带你去瑄国，你以后就住在俞王府里。”
“挺好？你骗得了别人，骗不了我，你的真气受损，蛊虫入体，全身是伤，且内息至阴至寒，你这样下去……”
“我相信。”
来不及深思他的话，她忽觉身子一轻，不知怎么人已被他抱起，飞出庭院，落在飞驰而来的马背上。他从背后抱紧欲挣扎的她，策马飞驰，雨水在马蹄下飞溅……
浣沙立刻抓住他的手：“你终于醒了，身上还疼吗？”
夜风吹在他湿透的衣服上，他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残烛，他颤抖着说：“好冷，我能抱你一下吗？”
“你要带我去哪儿？”
浅浅朱唇，幽幽凝眸，淡淡风情，纤尘不染的芙蓉在她面前都显得低俗。她就是雪洛，那个救他性命的女大夫。
“看来你照顾得不太好。”
后来，她也干脆对他避而不见，每天不是待在药房里帮雪洛为草药分类，就是陪着雪洛去山上采药，再或者躲在房间里发呆，反正雪洛定会将他照顾得很好。五日后的傍晚，浣沙正在房里欣赏晚霞，忽见外面一双身影徘徊至庭院。
听见雪洛说想不起他，浣沙仔细观察宇文楚天的反应。她记得他说过：他此心只付一人，而那女子已然忘记他，难道那女子便是眼前这个仙子般洁净无暇的雪洛？有可能，很有可能。
长发垂落，娴静无暇，巧目倩兮，气若幽兰，一身白衣衬得她如同一株开在水中的芙蓉，幽幽清香，极尽温柔。这样的女人根本没有男人可以抗拒，宇文楚天却只待她如亲妹妹，他到底有多深的执念，才会对那个女子忠贞至此？
“嗯。”宇文楚天半倚在床上，眼光映着阳光，明暗难辨，“好久不见了，你好吗？”
“你这个样子，我就是死也不会瞑目！”
当然不一样，她以前看不透他，畏他，惧他，小心翼翼地靠近。经历昨夜，她对他……剪不断，理还乱，心绪乱成一团，偏偏他又一脸的云淡风轻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“我没事，浣泠她……她还好吗？”
孤烟直上，苍穹渺渺。浣沙走过山间的小路上，回头再看，雪洛的院落越来越模糊。
宇文楚天抱着她冲破重围，施展轻功掠上半空之时，四把匕首同时划破雨丝飞向他们，速度快得惊人。
她早知道他对她所有的温情和守护，都源于她这张与宇文落尘相似的脸，可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期盼，希望这些时日的相处，他能感受到她与宇文落尘完全不同的内心世界，对她另眼相待，现在看来，她的确是自作多情了。
他比她更坚决，甚至用力拖着她向前走。见她固执地用尽全力挣扎，他终于不再淡然，抓着她的手臂大声道：“你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，一个男人若是真心对你，他不会在意你是不是清白之身！”
“是个与世隔绝的村子，这里住着一位女大夫，她救了你。”
“也许吧。”
“等一下……麻烦你给兰小姐找件衣服，她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又干了，一定很难受……还有，我看她手上有划伤，可能身上也有，你给她瞧瞧吧。”
他似乎想解释，然而这解释无异于在累累血痕上再多补一刀。
“我……”又一波的剧痛袭来，他的神智不再清明，喘息声越来越低弱。可他依然在不停地说话，“不管你……相不相信，我真的从来没喜欢过孟漫，但她对我有情有义，甚至为了救我不顾自己的生死……我不能看着她死而无动于衷。”
他点头，示意他听到了。
“欸？我和他只是认识而已。”
宇文楚天睁开眼睛，撑着双臂勉强坐起身，打量一下周围雅致的陈设：“这是哪儿？”
原来，这才是动情之爱，这才是离别之苦！原来，她从未爱上过萧潜，一时一刻都没有过！
“我想，是因为我像落尘姑娘吧。”
“我确实不是落尘姑娘。”浣沙轻轻欠身，前面她插不上话，现在提到她了，她便不得不插一句，“小女兰浣沙，初次见雪洛姑娘，多有唐突，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。”
与以往不同，这一次她看见了他的脸。尽管他的脸上都是鲜血，尽管他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，但那完美的五官还是异常吸引人，是宇文楚天的脸……
“为什么？你明知道你和她不会有结果，为什么不能放下，重新开始一段感情？”
宇文楚天道：“你还年轻，不能一生在这里隐居避世。”
“……”
雪洛对她露出微笑，可是笑容是黯淡的、恍惚的。
雪洛道：“我本来就无处可去，在哪里都一样。”
提起浣泠，兰夫人更是忧虑重重，见浣沙心意已决，怎么都无益，她只好叫人去备了马车，亲自出去，除了找浣泠，也想找人来劝劝浣沙。浣沙这么执拗的性子她别无他法，或许有人会有办法。
她刚才已看出他手下留情，才会让孟漫有机可乘，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解释那种无所谓的事情，只能随口应着。
闪避的反应还没从大脑传到她的四肢，宇文楚天已经用剑击落了四把飞刀，与此同时，他剑锋笔直地刺向飞刀射出的方向。可当他看清手持飞刀的黑衣人的身形时，他的剑忽然顿住，接着剑锋一转，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极美的弧线后，刺向另一个杀手。
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交代，孟漫带着手下离开，不见踪影，宇文楚天才抚着肩上的伤口，靠在树干上，陷入昏迷。她屈膝半跪在他身前，指尖拂过他被血浸透的伤口。
“如果你想起了，就可以接受他吗？”
“她想摆脱你？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是！”
“……”
“哦！我以为她会伤心一阵子。”
拭着额心的冷汗，她抬头看外面的天色，不经意瞥见半启的窗子不知何时又被关上。心中即将熄灭的火星如同遇到春风，骤然点燃，越烧越烈，她再也控制不住想见宇文楚天的冲动，穿好衣服走向他的房间。
她以前在《九黎秘录》中读到过，火莲能解百毒，唯有曼陀罗与之相克，难怪宇文楚天百毒不侵，中了飞刀后便全身僵直，原来他们以曼陀罗对付他。
她举目四望，此时大雨滂沱，别说圆月，月影都不见。她仔细推算了一下日子，道：“今日是十五，本应是月圆之夜。”
浣沙缩在他怀里，她浑身上下都笼罩在暴戾的剑气里，她紧紧搂着他的腰，她无暇去看，但耳边金属碰撞的声音、死亡的惨叫声和尸体落地的声音，无一不在告诉她这场厮杀的惨烈。
“就算是吧。他这个人，看上去冰冷无情，心却比谁都柔软，他总是处处为别人着想，尽力对每个人都很好……他一生未亏欠过谁，唯独最亏欠他自己。如果可以，我希望你能多陪伴他，毕竟你……你很像小尘，你能在他身边，是他最奢望的快乐。”
雪洛的房间和她的人一样，纯白洁净，没有刻意的装点，自是清雅脱俗。浣沙脱下自己的衣裙，简单洗了下身子，身上的伤口被热水浸过，分外扎眼。
她凄厉的质问声也令他如梦初醒般退后，他摇摇头，满眼悔恨：“对不起，我把你当成……”
“嗯，都是些皮外伤，不碍事的。”
“你想说什么，说吧，我在听。”
崎岖的小路上，她靠着他的肩上，呼吸着他身上清爽的味道，就像那个梦境一样。他忽然问：“你冷吗？”
“属下明白了。”默影道。
走到一条小溪边，浣沙刚坐下休息一下，宇文楚天也默默地坐过来，小心地从怀里取出鸳鸯绢丝手帕，在河水里沾了沾水，双手捧着递到她面前。她正欲接过手帕来擦擦脸上的汗水和灰尘，瞥见那绢丝手帕上绣了一对情意绵绵的鸳鸯，顿觉他此举尤为可笑。
他笑了，笑得特别无奈：“是有些麻烦。”
雪洛垂下脸，慢慢地沿着小路走，绣花的锦鞋踩在干枯的落叶上，发出落寞的碎裂声。
默影更是立即长跪于地，重重叩首道：“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，王爷定能安然返回瑄国。”
女子缓步走近宇文楚天，媚笑道：“你终于出现了，我还以为你打算躲一辈子呢。”
这时，雪洛拿了一件干净的衣裙进来，对她道：“兰小姐，我找了套衣裙给你，不知是否合身，你试试吧。”
“那也是你自己惹的。”
如果他的语气中不是透着生离死别一样的决绝，她会答应，也定会仔细琢磨他这番话的深意，可现在她已经乱了方寸，只知道拼命摇头：“不，我不答应！你不能有事，你要好好活着！”
他的吻越来越乱，甚至扯开她的衣襟，薄唇和指尖顺着她的肩头徐徐下行，这样的举动显然不再是发乎情止乎礼，而是要满足男人最原始的欲望。
雨仍未停歇，风卷来的几滴打落在炽热的身上，更显冰冷。
“你今天和以往不太一样。”
“你以为你离开，就不会打扰吗？你在她的心里，不论你出不出现，她的生活已经被你打扰得一团糟了。”
夜已深沉，雨未停歇。浣沙半背半拖扶着宇文楚天跌跌撞撞地走在泥泞中，鞋子被淤泥卷住，她不管不顾，赤着脚走在混着石砾的淤泥里，任凭脚心被刺得鲜血淋漓，她的衣裙被树枝刮成碎片，手臂和小腿被划出一道道血痕，她一无所觉，加快脚步，只求快些走出树林，寻到一处可以暂时避雨之处。
她没否认：“……你为什么急着离开？”
她自嘲地笑笑，怎么会孤独一人呢？就算萧潜被她硬生生地推开，就算宇文楚天来去无踪，就算曾让她深爱又对她始乱终弃的男人不知身在何处，她也还有疼她的娘亲，还有可爱的妹妹，这就足够了。
浣沙走出门外，对着新鲜的空气长长吸了口气，心口才没那么憋闷。坐在窗前的树下，她撩起衣袖看看手臂的累累伤痕，再低头看看一双惨不忍睹的脚，倒是不痛，只有些心酸。心酸过后，她又不自觉汇聚心神，聆听房内的声音。
这种情感很复杂，有对他宏图抱负的欣赏，有对他人格品行的信任，有对他内心凄凉的同情，还有一丝莫名的依赖，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，她总希望有他在身边。
“他不会的。”
听见这句回答，浣沙再无力听下去，仰头对着碧蓝的天空，她怅然一笑。
“怎么可能不在意？宇文楚天，换作是你，你能不在乎吗？你不想知道我曾经委身过什么样的男人，曾经与别的男人有过怎么样的海誓山盟，才会愿意为他怀了骨肉，为他摔得骨骼尽碎？”
他正欲说什么，雪洛莲步轻移，推门而入。
雪洛如泣如诉：“你知道吗，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躲你……前些年我一直住在苍梧渊，我每天都盼着你来找我，我甚至想，只要你来找我，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，还陪在你身边。我会努力帮你忘记她，努力让你喜欢上我。”
浣沙忽然感觉胸口有点闷，干咳一声道：“倒是美人如玉，缥缈若仙，你也不用看得眼睛都不眨吧？”
孟漫咯咯笑起来，声音越加媚得酥骨：“你知道就好。所以，我们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……聊聊。”
他避开她直视的目光，哑声道：“我不想知道！既然你已经忘了，那段过去与你再无关系，你已经重新开始了一段人生，也应该重新开始一段感情。”
他摇头，不是不想回答，而是疼痛让他咬紧手臂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。而她，只能在雨夜里帮他抵挡风雨，不断地呼唤着他：“宇文楚天，你再忍忍，雨很快就停了，等雨停了，我就带你离开这里。”
“有些事已经发生就无可挽回。”
“好！”她迫不及待地跟着雪洛离开，真有种永远不想再见他的冲动。
雪洛太高看她了，她不是与他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，也不是他心中遥不可及的挚爱，她不过是他生命中可有可无的过客，就算她愿意如飞蛾扑火般靠近他，也不过是他眼中不相干的局外人。
浣沙刚想用手揉搓轻颤的双臂，便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圈入一个温热的怀抱。隔着湿透的衣衫，肌肤贴在一起，有种异样的温度在身体里升腾，彻底驱走她身上的寒意。
“好！”
他微怔，又将手帕拿出来放在她手上。她故意用力将手帕在水中揉搓一阵，抹抹脸，擦擦手，十指拼命纠结着鸳鸯，恨不得将它扯成两半。
他喝了水，道：“嗯，她的父亲曾对我有恩，我答应过会一生照顾她。”
她想问他：你把我当成了是谁？什么叫作“错过那么多次，不在乎再错一次？”你曾很多次、对很多人做过这样的错事？而我只是“不在乎”的一次吗？
女护卫走进他的房间，立刻跪地道：“默影无能，未能保护好王爷，令王爷受此重伤，默影万死难辞其咎。”
雨声错乱，琴声凌乱，池水也被涟漪搅浑。她承认，她有些挂念萧潜，而那种挂念更多的是担忧，是愧疚，是她深觉自己终究是辜负了这么好的男子。
细密的雨滴顺着他的脸无声滴落，浓密的睫毛沾染了湿气显得更加黑亮，那双黑瞳凝视着她，似乎要把她牢牢地刻在他的眼里。
宇文楚天摆摆手，道：“与你无关。我是有意要给孟漫机会，让她以为她能杀了我。”
“你要走？”雪洛讶然的声音传来，“可是你的伤还没养好。”
带着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，萧潜走了，消失在她视线的尽头。她站在山顶，遥望边关，千里迢迢，远山重重。
女子也笑了，倾身俯于他耳畔，双手搭在他肩上，眼波流转，媚声如骨：“宇文楚天，你还是这么懂我。那你再猜猜，我现在想做什么？”
“路太远，你的脚上有伤，我背你回去吧。”他说着，伸手扶住她的肩膀，那种亲昵又自然的动作让她乱了心跳。她急忙推开他，后退了几步：“不必了，我自己能走。”
从今后，晨曦初现时，再看不见那个恍若流云的人影，漆黑的夜晚，再没有一盏彻夜长明的灯，午夜梦回时再不会发现窗子被合上，心绪凌乱时，也再听不见那一曲诉不尽相思的《人不归》。
是曼陀罗！
“还行！”
雪洛忽然笑了，似乎听见一句很可笑的话：“你以为我住在这里是为了躲你吗？宇文楚天，你能不能别这么自作多情？我们之间早就过去了，要不是小尘跑来求我救你，我早已想不起你是谁了。”
“去见你想见的人。”
如烟如雾的大雨里，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痛苦，很深，如同蕴藏了千年万年一般的深沉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，疼痛似乎暂时缓和，他平静下来，虚弱地对她道：“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。”
眼见又有冷剑随后刺来，浣沙及时放出护命蛊，蛊虫落在杀手的身上，即刻钻入肌肤，冷剑落地，被蛊虫袭击的杀手当即倒地身亡。
“我的意思是——我真的给不了女人幸福！”
“你不会杀我。”宇文楚天勾唇一笑，那一笑当真是魅惑众生，即使他全身被雨水打湿，“你舍不得杀我。”
“哦？”女子挑挑眉，瞥了一眼浣沙，对立于一侧的杀手下令道，“给我杀了这个女人！”
“宇文楚天，我每天守着希望等待你，可你却一次都没来看过我。我再也承受不了那种无望的等待，所以我离开苍梧渊，找了这个荒芜的村子住下，我住这里，住在你找不到的地方，我才可以自欺欺人地以为：你不是不来找我，而是找不到我……”
“你要真为我好，就别再说这些话！”
竹窗半启，雨后芙蓉初绽，芳香拂来。浣沙坐在床前，看着他隽秀的眉峰紧锁，手指不由自主地抚平他的眉宇。昨晚的激|情来得太过突然，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时间去反应，去深思。此刻，当她静下心来，想起他们初见以来的点滴相处，她才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对他萌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。
宇文楚天又看向窗外，视线忽然被什么东西勾住一般，失神地望着外面的院落。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，只见白衣胜雪的女子站在园中，雪白的纱衣罩着雪白的罗裙，腰间系着飘舞的缎带，一头墨发随意披散，只在鬓角处点缀着颗颗微小却又圆润的珍珠。
既然如此，她宁愿远离他，遥遥远望，静静想念，这就够了！
“不会很久，很快就会过去了。”兰夫人顿了顿，问道，“宇文楚天的伤势如何？”
从浣泠的闺房返回，兰夫人脚步匆匆迎面而来，见了她开口便道：“萧潜走了，皇上令他速返河阴，守住要塞，今日出发。”
“……偶然听见少许。”
“哦。”她清淡地应了一句，“回军营也好，那里有许多军机大事等着他决断，他忙起来便会容易忘记一些不愉快的事。”
“还用试吗？我要杀你易如反掌。”
“嗯。”
为了打破尴尬的情境，她问：“你医术高明，你可知有办法帮我恢复记忆吗？”
见她一副和鸳鸯仇深似海的举动，他皱眉，拿过手帕帮她擦去头发上沾着的尘土，问道：“你心情不好？”
“……那就好！”
“好，我答应你。”
荒山野岭，衣衫不整，她不禁有些害怕，尤其是当宇文楚天托起她的脸时，她在他迷离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男人最原始的炽热。
最后，她冷冷地笑笑：“不必担心，你昨晚什么都没做。”
她怒极，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，然后毫无尊严地拢好湿透的衣服遮掩身体，转身逃向大雨里。
“……”宇文楚天没有回答，想来是默认了。
他的逐客令下得如此直接，雪洛无话可说，起身道：“嗯，你也好好休息吧，明日一早我再来给你换药。”
宇文楚天笑了笑：“以后我不能再守护你了，等萧潜回来，你别再拒绝他，有他在你身边，我才能安心地走。”
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是瑄国最可怕的敌人，他将毁了她的国，她的家，还有她的爱人。初见时，她曾想过要帮萧潜杀他，却没有机会，如今她只需动动手指就可以杀了他，可她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都没有，满心满脑只想他能少流点血，少受点痛。
“雪洛姑娘，你怎么了？”
她刻意放轻了脚步，只想看看他是否安睡，不想吵醒他。却不想她刚走到院中，就见宇文楚天房间的灯亮着，竹窗上映着一双绰绰人影。
“哦。”他嘴角牵出一丝笑意，沁透着绝望的笑。
“我不去。”她态度坚决。
他缓缓松开了手。
雪洛还想说什么，迟疑了一下，只道：“今晚你睡我房里吧，我去客房睡。”
听到雪洛出门，浣沙忙躲到树后，雪洛走远才走出来。她本想继续呼吸新鲜空气，听房内传来宇文楚天淡淡的询问：“外面空气好吗？”
宇文楚天被噎得哑口无言，半晌才牵出一抹苦笑：“她不是小尘，她是兰侯府的大小姐。”
第二天，他们离开了雪洛的家。临行前，浣沙去雪洛房间跟她道别，她还未开口，雪洛便问道：“要走了吗？”
他没有劝慰，只说了一句：“对不起！”
雪洛苦涩地笑笑，坐回椅子上，继续摆弄着她的草药，很明显不赞同她的话。
“你……你把我当成了别人？”
兰夫人走了多久她不知道，她只是傻傻地坐在桌前，不停地喝着最爱的龙井茶，越喝越冷，越喝越苦。曾经最喜欢的浓香，此时也是涩的。原来这就是思念的滋味，可是他们才分开还不及三个时辰。
浣沙犹豫了几番，也默默离开。
这么多的情感交织在一起，让她不觉间深陷，所以他昨天吻她的时候，她没有拒绝，所以当她知道他认错了人，她才会羞愤至极，所以他抱住她，让她别走时，她忍下一切的委屈，没有离开。
“沙儿，你怎么瘦了这么多？”
“走，跟我走。”他不由分说地将身上的墨色披风裹到了她身上，为她系好领口的缎带，扯着她走向大门。
“是的，几乎一模一样。”
“我要在这里养两日伤，你差人去兰侯府给兰夫人捎个信，就说我过两日会将兰小姐完好无损地送回去。”
他抬眼望了望远山，几片流云，纠缠着浮动，交织在一起，却终究散去。
默影无言地看着宇文楚天苍白的脸，想要劝说，终碍于身份有别，不敢多言，再次重重叩首道：“属下遵命。”
“宇文楚天？”这一瞬间她是欢喜的，真真切切的欢喜，“你不是走了吗，怎么又回来了？”
回到侯府，浣沙刚到房间，兰夫人便匆匆来到她的房间。
幸好，大雨在天明前停歇，他中的曼陀罗毒消退了，她拖着他来到这个小村庄。幸好，这个不知名的小村庄里住着一位如仙子般脱俗的女大夫，灵丹妙药一应俱全，她以最快的速度帮宇文楚天止住伤口的血，还留他下来养伤。
“你为何要住在这里？若是为了躲我，你住在苍梧渊也是一样，我绝不会打扰你。”
他的牙齿紧紧咬着双唇，握紧的双拳青筋毕露，好像在承受着极剧的痛楚，而他也在剧痛中清醒过来。
“……”
或许是适应不了新的环境，这一夜她又失眠了，闭上眼睛总会想起昨夜的吻，心烦意乱地辗转反侧了不知多少遍，她才恍惚睡着。梦中，她又见到那个为她受伤的男孩儿。
他的脊背明显一僵，复又继续前行。
雪洛哭了，她的哭声不再圣洁，不再脱俗，就如普通的女人一样，卑微。
她笑笑，不自觉地回道：“有你在，怎么会冷呢？”
她回头，对他笑笑，笑容比雨雾迷蒙：“我们回去吧。”
她想说没有，可在那两道敏锐的目光下，她只觉自己无所遁形一般。
待了一会儿，默影服侍宇文楚天睡下，又帮他熄了灯火，才悄悄离开。
“好了，我不问了。为了她，你居然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！”
“你到底怎么了？你别吓我！”
“也许他只是还没找到我呢？”
宇文楚天果断地答：“算是郡主，我的妹妹。”
原来真爱一个人，不是淡然如水的欢喜，不是似有若无的惦念，而是像火炙烤着心口，想起他，便觉煎熬难耐。
“我现在挺好的。”
“等一下，还有件事。”宇文楚天又道，“刚才我和雪洛说的话，你听到了吧？”
“哦，麻烦你了！”
“嗯，因为她太像小尘了。”
雪洛愣住了，哭泣声也被惊得止住：“你居然知道？你为什么要告诉我？你为什么连我自欺的机会都不给我？”
浣沙怔了一下，理了理长发和衣襟，正欲走向他的房间，忽见房顶飞落一个人影，她细看身型，正是宇文楚天随身的女护卫。
回程时，天色已晚，骏马穿梭在树林间。她虽穿着他的披风，雨滴还是顺着身体滑落，冰凉而清透。疾风一过，寒意顿时从湿透的衣衫沁入骨缝。
她悄声退出去，刚要关门，忽然听见雪洛幽幽叹了一声，带着恳切的请求：“浣沙，你能不能答应我，好好照顾他？”
“去吧。”宇文楚天抱着她下马，“去告诉他，你会等他回来。”
蓦然，琴弦在她指间断了，天籁之音在雨中戛然而止。一只手突然伸过来，带着熟悉的温度捉住了她的手。她猛然抬头，看见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的宇文楚天。
“什么旧疾，疼得这么厉害？”
“这煎药最重火候，水火不良，火候失度，则药亦无功，你帮不上忙的。”雪洛指了指篮子里放着的草药，道，“你如果真想帮忙，就帮我把这些药放在外面晾晾。”
听到这句仿若临终遗言的话，院中的浣沙惊得退后一步，扶着树干才站稳。
“妹妹？宇文楚天，你是不是希望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你的妹妹，除了她？”
“小尘呢？她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？”雪洛问道。
他捉住她挣扎的手，固定于身侧，如梦中呓语道：“反正我错了那么多次，也不在乎再错一次……”
这一切来得太突然，以至于她根本来不及细想他为什么会这么对她，而她又为什么没有反抗，他已强势地抱紧她，压在她身上的力量大得让她承受不住地向后倾倒。他的身躯顺势压在她身上，将她囚禁于他的胸膛与地面之间，手指顺着她的肩膀抚过她冰冷颤抖的心口。他越吻越深情，越吻越炽热，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吞下去……
想起雪洛的两间客房紧挨着，雪洛睡在客房一定可以更方便照顾宇文楚天，她省略了虚假的客套，大方地在雪洛的房间里住下。
“我没有时间了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。”
“可别让我等太久。”
冷冷转过脸，她装作没看见手帕，低头喝了几口清冽的溪水。
好在曼陀罗的毒性虽烈，却只会致人迷幻，不会伤及性命。看宇文楚天的情况，他伤得虽重，但无性命之忧。只要帮他止住血，等曼陀罗的毒褪去，他便会没事。
“……假如那件事没发生过呢？”她问，声音有几分哽咽，“你会娶我吗？”
正在他剑锋偏转的一瞬，丛林中又射出一柄飞刀，因为飞刀来自浣沙背后的方向，宇文楚天的视线被遮住，所以没法准确辨别方向和速度，他只能快速抱着她转身，用身体挡住了那把原本飞向她后心的匕首。其实，他不是没有办法打落最后一把飞刀，但他不想赌。就算有万分之一失手的机会，他都不会去用她的生命去赌。
想要对她温柔以待，又担心她弥足深陷，所以时时刻刻提醒着她，他已心有所属。他这个人真是心思缜密得可笑至极。
“你为什么不能听我劝，我是为了你好。”
“嗯，这几日多谢你照顾。”
“不冷。”
“我答应过裘叔和尉迟前辈会尽我所能好好照顾你，你是我的责任，也仅仅是责任。”他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的决绝，就如同他的剑。
“可是我想知道！我想知道我为何记得很多事，唯独不记得他，我想知道他究竟是谁，是个什么样的人……”她的声音颤抖如雨中凌乱的树叶，却丝毫不犹豫，“而且，我忘记了，不代表他也忘了。若是我嫁给萧潜以后，他突然找来，把我们过去的不堪之事全都公之于世，萧潜如何面对我？萧家又如何自处？”
“这么急着收起来干什么？”她将手摊在他面前，“我又没说不用。”
雪洛点点头：“连对他那份不顾一切的心，都一模一样。”
“我想喝口水。”
她一边整理着草药，一边偷偷看雪洛煎药的样子。
看出两个人有千言万语要讲，浣沙起身退到旁边，给雪洛留出最有利于谈话的位置。雪洛也没客气，走到床边，道：“很好。我住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，很清静。”
不知奔跑了多久，不知飞越了几座高山，她终于看到了浩荡的军粮长队，最前方依旧是那个最威武英挺的将领。
她毫不犹豫地点头，伸手抱住他毫无温度的身体，这样凄冷的雨夜，她不介意用身体去温暖他的冰冷：“好点了吗？”
“你别再劝我了，我心意已决，在我没有想起他是谁之前，我没有资格接受萧潜的感情，也没有办法接受。”
“你！”她扭过头，不想看他关切的表情，可还是从溪水里看见层层涟漪中的倒影，他还在看着她，“我知道你当我是落尘姑娘，心无杂念，可我们毕竟男女有别，还是避讳些好……”
他点头，指尖犹豫着探至她的腰际，轻轻环住，他的身体分明很冷，手心却是滚烫的，贴着她湿透的衣衫，一阵阵陌生的热流在相亲的肌肤间蔓延。
时日一天天度过，宇文楚天的伤势日渐好转，可是浣沙的心绪越来越不平静，每次看见他的笑容，听见他温柔关切的声音，她都会心悸异常……有时候夜半难以成眠，她看见他房间里灯光彻夜未熄，会不自觉地循着光芒走到他的门前，她知道以他的武功一定能感觉到她来了，可他没有唤她进去，她也只好悄无声息地离开。
“好，不过我需要好好休养，等我养好了伤再聊吧。”
“都是小毛病，无碍的。”
“……他想要找你，早就来了，不会等到今日。”
“错了那么多次，不在乎再错一次？”她瞬间会聚灵力，一把推开他，“宇文楚天，你这算什么意思？”
疾冷的雨水浇熄了身上的炙热，也让她骤然冷静，她回头看着他，他也在看着她，倾泻的大雨中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，但能感觉到他双臂不舍的力道。
不知摔倒了多少次，她总算拖着他找到一处可以避雨的巨石，她将他放在巨石后，四处抱来树枝为他遮挡风雨，她又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到几株止血的草药，为他处理伤口。
“好，属下马上派人去办。”
“抱紧我！”他的手臂猛然缩紧，大声叫道。
他忽然盯着她看，像是看一个特别奇怪的人，她摸摸自己的脸，还有被雨水打乱的发髻：“为何这么看着我？”
回答她的只有宇文楚天无奈的轻叹。
“你挺在意她的。”
他轻抚着她的长发，摸索着拭干她脸上的水珠，那不是雨水，因为雨水不是滚烫的：“你答应我，别再去追究过去，过去不管发生过什么，都过去了……忘了，是件好事。”
兰夫人没有多问，拍拍她的肩道：“你累了，好好休息一下吧。”
“雪洛，很晚了，你也累了一天，回去休息吧。”
浣沙黯然转身，正欲回房，却听房内传来宇文楚天平静的声音：“进来吧。”
“既然来了，为何藏头露尾，不想见到我吗？”宇文楚天冷笑道，即便身受重伤，他依旧挺然而立，搂着浣沙的左手也没有松开。
她忽然问：“你真的不是小尘？”
流过脸颊的雨水变得滚烫，她哭了，她心痛了，她不甘心了，可此时此刻，她只能仰起头，努力用最平和的语气告诉他：“我不走，你是为我受伤的，我不会丢下你不管。”
雨水更急，打湿了他的全身，滴下鲜红的血水。树丛中的黑衣人终于现身，如同暗夜使者般从天而降，长发飞扬，黛若远山，目似流星，朱唇微微上扬，带着魅惑般的绝艳，好似料峭寒风中的一株傲人雪梅，百花凋零，唯她一枝独秀，刹那芳华。
“那你就试试看。”
雪洛看看她，又看看宇文楚天，眼中明显流露出“你们两个在跟我玩什么花样”的疑惑，但她终忍住没多问，点头道：“是我眼拙，认错了人，抱歉！”
“我没躲，我只是不愿意见我不想见的人！”“不想见”三个字，他说得格外清晰。
在床上望月到黎明时分，浣沙便起身下床。她以为自己已经很早，却见雪洛早已在煎药了，她扇火的力道不疾不徐，不轻不重，专注的神情就像是刚会煎药的小孩子。
而她竟不排斥这种肌肤之亲，相反，她的身体仿佛被征服了一般，萌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，渴望着他永远这么拥抱着她，不要放开。
他还活着。
“不会？你太谦虚了，我看你挺会照顾的，所以红颜知己才会遍布天下。昨天遇上个要杀你的，今天又遇上个救你的，话说，这么多女人你应付得来吗？”她在心里又补充一句，还有我这个“不在乎再错一次”的。
宇文楚天转身跳上马车，他的背影很快消失，但是，他肩上浸透衣衫的鲜血清晰地留着她的视线里，再没办法消失。
她受惊地猛坐了起来，全身都因为梦境的惊吓而颤抖。
宇文楚天见她不要，什么都没说，只是小心地将手帕折好，收回怀中前还仔细地用手指摸了摸，抚平褶皱。
三更时分，浣沙又在噩梦中惊醒，披上外衣在庭院里闲走，目光触及黑暗中的墨竹园，便再也无力迈步。仰起头，只见院中的墨竹翠绿，楹林轻荡，而他却真的“不归”了。
她对着远方，大喊：“萧潜，你一定要好好活着！好好活着！”
“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？”雪洛讶然，忙为她细心地探视了一遍伤口，“你这些伤口都是被划伤的，是昨晚扶他走路时弄的吧？”
熟悉的感觉，熟悉的气息，就像几日前的梦境一样，让她有种深陷梦幻的迷恋。可她不敢有丝毫贪恋，不着痕迹地退出他的怀抱。
他昨晚那么对她，现在居然如此轻松地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……她咬牙切齿，才忍下再给他一个耳光的冲动。
“嗯，听到就好。若我回不了瑄国，你代我转告皇叔，雪洛的父亲对我有再生之恩，望皇叔能以郡主之礼善待雪洛，我便死也瞑目了。”
他睁开眼睛，望了望周围，忽然问：“今天是月圆之夜吗？”
“欸，我……”
“沙儿，你何苦这样苦着自己？”
这句话如倾盆冷雨倾泻而下，瞬间浇熄了她如梦如幻的火热。
“再像又如何，我终究不是他的亲妹妹。”
她解释道，雪洛却一副了然的表情道：“只是认识，他又怎么会不顾性命救你？”
她上前一步，问道：“需要我帮忙吗？”
她瞥了一眼走远的雪洛，走进房间，倒了杯水坐回他的床前：“你和雪洛姑娘以前认识？而且好像还很熟。”
然后，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，他吻了她，那是男人对自己心仪的女子才会做的事！
她被他的话弄蒙了，一时忘了拒绝，也忘了放抗，懵然地看着他的唇越来越近，她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，不稳而微弱。从没有男人离她如此近，至少她的记忆中没有过，她完全不知所措。直到温润的唇落在她的唇角，由浅入深的吻令她的头脑轰然炸开般，支离破碎，一片混沌。
宇文楚天抱着她飞身跳起，在空中旋转时接住几支铁箭，反手掷了回去。伴随着濒临死亡的惨叫声，几个黑衣蒙面杀手从树上跌下来，再没动一下！
宇文楚天走了，消失得无声无息。每次经过墨竹园，浣沙总是会下意识地向竹林深处望一眼，碧叶轻浮，清香悠远，石桌上还摆放着那套冰玉茶具，而晨曦下穿梭于林间的清逸人影却再不见了。思及此，她的心中忽觉孤冷，仿佛这世间只剩她孤独一人，无处安身。
浣沙惊得呆住，原来他们认识，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认识！
雪洛走出他的房间，走入黑夜，脚步落下时，晶莹的泪滴也坠入尘埃。
“没有大碍了。”
“你醒了？”雪洛问。
他便没再逾越，正襟危坐于马背，然马背的每一下颠簸，他们还是无可避免地靠近。
“雪洛姑娘。”她犹豫了一下，明知不该触及雪洛的心伤，还是忍不住想去劝劝她，“你值得更好的男人。”
那个画面别提多么唯美，落霞与云朵卷着残阳铺设成一幅美丽的画卷。
竹屋外，雨后的天空是水洗般的蓝。竹屋内，宇文楚天昏睡在青纱帐中。
“嗯。”他点点头，仍以波澜不惊的语气道，“曼陀罗与火莲相生相克，我中了曼陀罗的毒便会产生幻觉，做些有违常理之事，而自己又不记得。所以昨夜若是我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，还请兰小姐见谅！”
“真的不是。”看雪洛质疑的眼神，她问，“我和落尘姑娘很像吗？”
杀手刚要举剑，宇文楚天立刻将浣沙搂在身后，声音满是阴森的杀气：“你敢动她一下试试看！”
“不麻烦，你随我来我房里试试吧。”
仅剩的两个杀手便不敢轻举妄动。
雪洛和宇文楚天相视一眼，别有深意。浣沙见状，故意看看窗外，笑道，“外面天气不错，你们聊吧，我去外面走走。”
他说：“我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，不该住进兰侯府，不该接近你，可我控制不住自己……对不起，我又让你伤心了。”
眼前突然晃过浣泠和萧潜的影子，她猛地一惊，如同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惶然，她急忙推他：“不！不可以！宇文楚天，你、你不能这么对我……”
“雪洛，其实我早知道你住在这里，一直知道。”
“那要看你为何失去记忆。若是因为外伤致脑部受损，待伤势复原，记忆便可恢复，若是因为药物之毒所致，只需用解药解毒便可，但若是你自己不愿意想起那段过去，我也无法帮你。”
“没事的，是许久未犯的旧疾了，疼一阵子就过去了。”
宇文楚天又交代道：“浮山北侧种有一片曼陀罗，你派人去采些回来，混少许天蚕与冰砂碾碎成粉，制成药丸，切记一定要在下月月圆之夜前交给我。”
飞刀穿透他的左肩，没入对面的树干。与此同时，三个杀手手中的利剑分别刺入他的左腹、右肩、右腿。
“无妨，宇文公子也认错过，大概是我和落尘姑娘太像了……”
“娘，浣泠又不知去了哪里，您还是派人去找找她吧，我看她这几日心神不宁，我有些担心她。”
雪洛深深地看着她，又似乎不是在看她。
她认识宇文楚天只有一个月余，怎么可能放不开？可是，偏偏就是放不开，听到他的名字，她的心都会不停地颤抖，闭上眼睛就是他的笑容晃来晃去。
“浣泠？”兰夫人倒了两杯茶，递给她一杯，自己端起一杯边喝茶，边道，“还好，在房间里休息呢。”
她是喜欢他的，只是她一直知道他是不能爱的男人，才不敢去正视，不敢去接受。
他紧跟着追了过来，从背后抱住她的腰：“不，你不能走，就算要走也等天亮了、雨停了再走！”
宇文楚天只淡淡笑了笑：“记住我的交代就好。”
途经一个小镇时，宇文楚天雇了一辆马车，两个人歇歇停停大概半日，路便走到了终点。在兰候府的门前，宇文楚天将浣沙扶下马车，她以为他至少会说声“再见”，可他没有。她也没有和他说“再见”，因为她清楚地知道，他们不会再见，她和他的路，今日也走到了尽头……
想起浣泠，浣沙即刻转向她的闺房，她还是没在房里，侍女秀烟支支吾吾，想来浣泠一定又去找宇文楚天了。这些日子，浣泠经常偷偷溜出去，回来时满脸失魂落魄，独自坐在房里，双目长时间直视着一个位置。她真希望浣泠能像以前一样任性而为，哪怕是又哭又闹，也好过她平静地坐着，一句话都不肯说。
她苦口婆心地劝过，可感情的结向来最是难解的，别人的劝慰不过是绕耳的风声罢了。
她不敢再靠近，站在孤夜里看着房内暖暖的灯光，不知他们在说什么，谈得那么投机，想着想着，她竟无意中汇聚了灵力，听见里面的对话。
她一一探视他的伤，一枚飞刀和三处剑伤全是贯穿身体，上面还淬了毒。细嗅毒血的味道，她闻到浅淡异香。
她默默地点头，一滴泪悄然滑入茶杯。
浣沙无言良久：“哦，难怪他会把我当成妹妹。”
“可是萧潜他……”
孟漫嘲弄地牵牵嘴角：“做了瑄国的王爷就是不一样，架子真大。好吧，三年我都等了，也不在乎多等几日。等你的伤养好，再来找我吧，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。”
孟漫！浣沙讶然看向那女子，原来她就是孟漫，宇文楚天人尽皆知的红颜知己，可这段相爱相杀的戏码，又是何缘由？
“我懂医术，你的脚能不能走下山，我比你更清楚。”
“什么？她分明是……”
“连言谈举止也像？”
“你怎么了？”她急切地问，“很痛吗？是因为曼陀罗吗？”
“王爷是想确定孟漫是否对您有杀意吗？”
透过窗影，浣沙看见宇文楚天的手落在雪洛的肩上，轻轻抚慰道：“雪洛，我这样满身罪恶的人，根本不值得你在这里自欺一生。连她都想摆脱我，重新开始一段人生，你为什么不去外面的世界看看，找一个能真正珍惜你的男人？”
“想我不要忘了，这世上还有个女子叫——孟漫。”
她一惊：“你怎知他不会？”
“是为了雪洛的事？”
她的话还没说完，他已不顾她的挣扎背起她，走向山下。她还想挣扎，见他肩头的伤口渗出一丝殷红，立刻停下所有的动作，僵直地靠在他的背上。
“嗯。昨天这么好的机会她都没杀我，我相信她一定会帮我……”
唉，为什么他轻易就可以猜透别人的心思，却将自己的真心掩饰得滴水不漏，不让任何人触及？对浣泠是这样，对雪洛也是这样，对孟漫，对她……在宇文楚天的心里，她们都是过眼云烟吗？
问到小尘，宇文楚天顿时剧咳不止，那咳声让浣沙不禁担心他会把五脏六腑咳出来。
雪洛还欲开口，宇文楚天轻咳一声，雪洛便不再多言：“你休息一下吧，我去给你熬药。”
“是我种下的因，我就该承受这样的果。”
女子干笑了两声：“你内力受损，又中了曼陀罗的毒，我看你自身都难保了，还有力气保护她吗？”
他不提，她却不能不问，于是她缓缓地说道：“昨晚，你中了曼陀罗的毒……”
“还冷吗？”
她将护命蛊放在手中，原本想在危急时刻帮他，几个回合之后，她见宇文楚天应对得游刃有余，便将手中的护命蛊放回袖内。今日出门非她本意，所以身上仅带了随身的护命蛊，这蛊虫极难养，她养了三年只养活几只，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护命之时，她不会用。
“小尘……”宇文楚天半梦半醒中伸出手，想触摸什么。